热带鱼电话亭
周瑜打碎了一个电话亭。
周瑜再次见到孙权的时候，在花鸟市场。
为什么说是再次呢，周瑜也不知道。
因为见孙权的第一眼，就感觉像是认识了几辈子。
鬼使神差的，他撞到了孙权。
孙权手里拎着花鸟市场买来的鱼，花花绿绿的，嘭的一下撒了一地。
鱼挣扎了一地。
孙权好看的浅色眼珠里映出周瑜错愕的脸。
“赔我的鱼”
孙权的眉头皱起。
“是你”周瑜说出一句让对方和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
在孙权破口大骂之前，周瑜提出要赔偿。
但是孙权突然又不想要他赔了，因为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孙权只当自己碰到了变态，乘周瑜盯着自己的脸蛋正发愣，一溜烟跑了。
周瑜就这样认识了孙权。
说是认识，却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周瑜天天西装革履的去花鸟市场碰运气。
买了这么多鱼，应该是很喜欢养鱼的人，总会来的。
花鸟市场的老板见到英俊的周瑜都热情的招呼。
人群像流水一般从周瑜身边划过，只有周瑜是静止的。
可是没有拎着一袋子热带鱼的少年。
日子一长，周瑜也喜欢上了鱼类市场的光怪陆离。
金鱼的尾巴很大，像薄纱在水中漂动。
周瑜光是一个人，就能看很久。
“你也喜欢热带鱼吗？”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周瑜扭头，是一个带着棒球帽穿着T-shirt的少年。
他左手松松垮垮地插在牛仔裤口袋，另一只手拎着各种各样的鱼。
仿佛和上次一样。
周瑜赶忙说，“我赔你的鱼。”
少年打量了他一下，“不用了。”
转身就准备走。
“那至少，让我请你喝个饮料表达一下歉意吧。”
孙权这才觉得有些口渴。
孙权抱着可乐喝的很开心，两个眼睛弯起来。
周瑜看着他摘掉帽子后翘翘的头发，感觉像是在看一个动物。
“你干嘛。”孙权不满的翻翻眼睛。
“我可是未成年人，你这变态大叔。”
“………我还不到二十五岁……”
周瑜说完默默地喝了一口咖啡。
“是吗，”孙权突然停下，眨巴眼睛看着他，“那和我家大哥差不多呀。”
“可是比他沉稳不少呢！”
“哦？你还有个哥哥？”
“是呀！已经死了。”
孙权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反而搞得周瑜很不好受。
“对不起，我……”
“哎，不用。”孙权摆了摆手。
于是周瑜终于认识了名叫孙权的少年。
周瑜开始研究热带鱼。
他逐渐喜欢上了这些色彩斑斓还拖着长长尾巴的小生命。
孙权养鱼技术不高，虽然他很有热情，但是鱼总是被他养死。
周瑜买了很多鱼送给他，他们经常在花鸟市场碰面。
周瑜很高，就半弯着腰贴在大玻璃缸前观察鱼儿游动。
全神贯注地看着看着，孙权的鬼脸就出现在了鱼缸的对面。
周瑜勾起嘴笑了笑，孙权朝他吐舌头。
周瑜轻轻把手放在玻璃缸上，向前贴近。
孙权也把手放在玻璃缸上。
泛着红光的鱼在两人之间流动。
“喂！不要摸我的缸啦！只能看！” 老板不满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眼神活动。
周瑜赶忙起身，“这种鱼，拿十条。”
“为什么这么喜欢养鱼？有什么故事吗？”
周瑜拎着鱼，望着走在台阶上的孙权。
“你别掉下来。”
孙权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一边伸出两只手平衡身体，后来干脆扶在周瑜的肩上。”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孙权说话时哈出的白气在夜空里瞬间消散。
“这是骗人的，”周瑜笑的和煦，“这么大了还相信这个？”
“我知道是骗人的。” 孙权伸手搓了搓冻得红红的鼻头。
“你说，热带鱼会在特定的季节，顺着特定的洋流，专门去产卵。”
孙权一个没走稳，差点掉下来，周瑜赶忙拉住他的手。
“这样的行为怎么会叫做没有记忆呢？分明是记性很好。”
“这是动物的习性吧，和记性有什么关系呢。”
“那，世界上这么多鱼，怎么只有极少的鱼类这样做呢，逆着洋流，冒着被吃掉的风险？”
“鱼儿只是记得自己想记得的事情罢了。”
孙权垂下眼帘。
“你难道不羡慕吗？……在水中自由，只记得该做的事……”
嘭，说完便跳下台阶。
“你……还要抓着我的手到什么时候！”
周瑜这才发现自己还握着他的手。
“好冷哟！”
孙权边说边脱下自己的围巾，微微垫脚套在了周瑜的脖子上。
周瑜穿着黑色的羊绒高领毛衫，外面是黑色的西装外套，只有孙权的围巾火红火红。
孙权朝他挥手，“拜拜。”
等周瑜缓过神来，孙权的身影已经变得很小。
他抽身追上去。
孙权回头一看，是周瑜，揣着白气。
周瑜赶忙把手中的鱼递给他。
孙权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啊？”
孙权的家在一栋只有两层的出租屋里，是其中的一小间。
房间不大，但很温馨。
挂了各种各样的小老虎，有十字绣的，有线织的。
还有各种各样的鱼缸。
不过都不大，甚至还有可乐瓶子做的。
周瑜终于知道为什么孙权老是把鱼养死了。
一个齐颈短发的女孩听到声音走出来，“哥哥，今天怎么这样晚？”
她看到周瑜愣了愣。
“这是我妹妹。”
“他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怪人啦！最近的鱼都是他送的。”
周瑜默默地想：你才是怪人。
原来孙权的家人只有这个女孩了。
周瑜坐在小小的桌子前面打量着小小的房间。
厨房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飘进周瑜耳里。
“身体不够好还要天天往外跑，一去那么久，让我担心死了。”“嘿嘿嘿，对不起嘛，下次一定早早就回来。”
“万一在外面出个什么事，让我去哪里找人呢？”
“不会有事啦！能有什么事！难道怕我死在大街上吗。”
“你觉得没有可能吗？……”
一时间安静下来。
“对…对不起嘛…”
接着是女生低低的哭声，“我真的…很怕没有你了…”
周瑜感到很不知所措，但对于孙权，似乎了解的更多了。
此后，周瑜如果在花鸟市场找不到孙权，就会跑来孙权家，似乎已经成了熟客。
孙权的妹妹和周瑜也越发熟络起来。
孙权的双亲离世较早，几年前孙权的哥哥也得了家族的遗传病，一病不起。
近期以来，孙权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孙权干脆离开了学校，开始打一些零零碎碎的散工，补贴家用，供妹妹上学。
周瑜听了这些之后望着窗边的热带鱼风铃出神。
他买了泡芙和蛋糕，和孙小妹等孙权回来。
冬夜的冷风格外惊人。
屋内是指针走动的声音。
“我去路口看看。”
周瑜不再坐等，起身就要出门。
“我和你一起去！”孙小妹连忙起身。
“外面太冷，你还是在这等他，免得我们两头扑空。”
周瑜哈出的白气在空中很快消散，他急急的身影闪过附近的每一个街道、角落，那些有可能出现孙权的地方。
他的眼睛扫过每条小巷，终于在一条没有光亮的小巷发现了孙权。
透过住户隐约昏暗的灯光，周瑜看见了趴在地上的孙权。孙权的胸口还捂着鼓鼓的、全是鱼儿的透明塑料袋。
周瑜高大宽厚的肩膀背起了孙权。
孙权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花花的屋顶和高高挂起的吊牌。
肌肉很痛，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到了坐在旁边双手交叉已睡着的周瑜。
暖融融的日光洒在周瑜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孙权一直一直望着，连呼吸都屏住了，害怕打破此时此刻的宁静、安逸。
直到孙小妹来给孙权送饭。
周瑜这才醒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周瑜赶忙摸着孙权的额头。
“哥哥这个大笨蛋！”孙小妹跪在另一边，趴在孙权身上哭起来。
孙权见状就要挣扎着起来。
周瑜赶忙把他摁下，并且拉起孙小妹，让她去上学，说这里有自己就够了。
孙小妹听罢也只好依依不舍满眼泪花的离开了。
“那你呢？”孙权问正在削苹果的周瑜。“你不用上班了吗？”
周瑜停了半秒又继续削苹果，头也不抬，“我请过假了。”
孙权转头看见衣架上周瑜的大衣，还有那条自己送给他的围巾，在白茫茫的病房中红的格外耀眼。
“给。”周瑜递给他一个削的干干净净的苹果。“我出去打个电话。”
周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这是他就业第一次矿工。
如果不是孙权提起，他似乎都想不起这件事。
周瑜开始学做饭。
小小的围裙围在在周瑜高大的身上，孙权的评价是很别致。
周瑜做的饭既没有很好吃，也没有很难吃。
孙权次次都吃的干干净净。
出院的那天，孙权问周瑜，“我的鱼呢。”
“现在才想起来？”
“早就想问了，那天我记得我把它们揣在胸口了，我害怕天冷，把它们冻死了。”
“那你为什么要走着回来？”
周瑜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下次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啊。”
孙权没有接茬。
周瑜只能从后视镜上瞄着孙权。
“……鱼被你捂死了…发现你的时候，已经都翻肚皮了…”周瑜小心翼翼地说。
孙权坐在副驾，看着窗外，幽幽地叹了口气。
下车后，孙权突然拉起周瑜的手，朝一个方向走去。
“干…嘛啊？”周瑜脸红了一下。
孙权拉着他来到了一个公共电话亭前。
“你看，这像什么？”
周瑜不解，“这不就是一个电话亭吗？…”
孙权撅了撅嘴，“难道不像一个大鱼缸吗？”
周瑜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你比小妹还没有想象力。”孙权伸手比划着，“把它放平，不就是一个大大的、透明的玻璃鱼缸吗？”说罢笑眯眯地抬头望着周瑜。
冬日的暖阳照在孙权脸上，看起来有一层发光的、绒绒的毛毛。
周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孙权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走到电话亭里面，拿起早已废弃的电话听筒，“喂喂？请问是周瑜周先生吗？”
周瑜笑了笑，“咳，是我。”
“你是热带瑜呢？还是深海瑜呀？”
“……我，我是，热带鱼，吧？”
“那你赶快进来这个鱼缸吧！这是热带鱼鱼缸！”说罢一脸坏笑的打开电话亭的玻璃门，一把将周瑜拉进来。
这时两人才发现电话亭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有些拥挤了，只能完全贴在一起。
孙权毛茸茸的脑袋在周瑜的脸颊上扫来扫去，搞得周瑜的心尖痒痒的。
周瑜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伸手紧紧抱住了孙权。
孙权的脸像一个红番茄，贴在周瑜宽阔的胸口。
周瑜的心跳规律而有力地跳动，传入孙权的耳中。
“…你是鱼你在鱼缸就好了呀…干嘛拉着我呢……我又不是鱼…”孙权开口，用小小的声音说道。
“你不是鱼你是什么？”
“我，我是小猫咪呀！专门吃鱼的那种。”孙权坏笑。
周瑜迷了迷眼，手向下移动，狠狠地在孙权的屁股上掐了一把。“你怎么是个小坏蛋呢。”
孙权吃痛扭动起来，周瑜压低声音，严肃道：“别动！”说完胳膊又往里收了收，抱得更紧了。
两人这样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发现外面有一个老太太挎着菜篮子看着他们，这才不好意思地撒开手。
孙权红着脸推开玻璃门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周瑜也红着脸干咳了一声，紧跟其后。
两人手拉着手走着，孙权感慨，“要不是家里太小了真的很像要个电话亭那般的鱼缸呀！透明的、大大的，可以把所以鱼都放进去。”
“包括我吗？”
“包括你！”
周瑜看着孙权的猫猫眼，无奈的笑了笑。
周瑜开始着手订材料。
他开车去了很多地方，都没有看到合适大小或形状的鱼缸。
干脆自己做一个吧！周瑜心想。
一时间周瑜的大房子中摆了很多工具：漆胶、玻璃、金属板子……他每天都动工一点，可以在孙权即将到来的生日那天送给他了，周瑜心想。
不知道猫猫眼看到，会笑成什么样子。周瑜笑着摇头。
电话突然响起，打断周瑜的思绪。
是谁。难道是孙权吗？
刚好，周瑜想告诉他，干脆别去工作了，好好养养身体吧，钱的事情，有我呢，我养你吧。
可惜不是孙权，公司打电话来，因为外派出差的同事临时有事，公司决定派周瑜去。
“你最近几个月的表现，上头不太满意啊。借此机会，好好去表现一下。”
周瑜无法拒绝。
周瑜临走之前，亲了亲孙权的额头，“乖乖等我回来，有好东西送给你。”
“是什么！”周瑜看着孙权的星星眼，“现在就告诉你，还算什么惊喜。”
孙权撅嘴，又开始咳嗽。
周瑜摸着他的背，“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你才是我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去外地一去就是许久，周瑜没有一天不是归心似箭。
有天晚上，周瑜参加饭局，没有听到西装口袋里的电话铃声。
来电显示是孙权。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回播，却无人接听。
他正纳闷，被酒桌上的人赶来拉走，只好作罢。
晚点再回电话吧，周瑜心想。
周瑜回程之前，打了好多电话，冰冷的声音告诉他“已关机”。
他觉得蹊跷，一落地连行李也不曾放就直奔孙权家。
他的心砰砰直跳，好像比他敲门的声音还要大。
过了许久，开门的是孙小妹。
见到周瑜愣了半天，才大哭起来。
周瑜想扶起她，偏偏就直直望见了摆在台子上的孙权。
周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直冲脑袋，整颗头都在嗡嗡地叫喊。
台子上的孙权依然笑眯眯的像一只等着被抚摸的小猫，可却是冰凉的黑白色。
这个日渐回暖的春日也没有温暖丝毫。
周瑜无力的坐下，木木地搂着怀中哭泣的孙小妹，眼睛发直。
春风吹动窗边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孙权又摔倒在了路上。
这一次，没人将他背起了。
当有人把他送进医院时，他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
半夜时分，哭的双眼红肿的孙小妹看见孙权睁开了眼。
孙权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话，孙小妹会意，拨通了电话打给周瑜。
却无人接听。
直到午夜，周瑜才离开，回到家。
他看着房间里还差一点就完成的玻璃鱼缸。
耳边不由自主地传来孙小妹的话。
那夜孙权喊了她，也喊了他们大哥，唯独没有叫过一声周瑜。
可是手却死死抓着手机。
直到显示器上的心率变成零。
周瑜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灯火辉煌，恍惚间看到孙权站在玻璃电话亭中，冲着他笑，“快来这个热带鱼鱼缸呀！”说完递出手。
周瑜伸手去够，却是一场空。
他扑向电话亭的身影踉踉跄跄，“哐当”一声撞翻了玻璃电话亭。
碎了一地。
周瑜打碎了一个电话亭。
他慢慢地解下火红的围巾，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孙权的味道。
周瑜将脸整个埋了进去，无声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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