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10000兜鍪

 

“除非到了临行前,爱永远不知道它的深浅。"

 

 说实话,我认识孙权已有二十多个年头。

 

我第一次见他,他还是个孩子。

 

而我,正是象舞之年。

 

 

对他最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绿绿的眼睛,像会说话的玛瑙。

 

“公瑾哥,你说猫会思念吗?” 

 

小小的他抱起我家的猫咪,问我。

 

我忽然发现他和猫咪有着一样的眼睛。

 

浓浓的少年老成气息,还自来熟。

 

我一把夺回了我的猫,“也许会。” 

 

 

半夜我路过他住的厢房,发现他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阶上,沐浴着星光。

 

“怎么不睡?” 我在他身边坐下。

 

“想回家。” 

 

我轻轻摸着他的丸子头,“怎么,我家不好玩吗?” 

 

“我想爹爹了……”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轻轻抱住他,“小权快看,天上这轮白白的月,你爹爹也能看见,你们望见同一轮明月,说不定你爹爹此时也看着月呢。”

 我轻轻抱着他的小脑袋。

 

 孙家人要前往洛阳找破虏将军,就此离开庐江。

 

小小的他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一双幽幽的绿眼打量着我,似是告别。

 

后来听闻破虏将军的噩耗,脑海中便想起了他那双深沉的眼睛,一双不像他这个年纪的眼睛。

 

或许这就是乱世。

 

谁也不知道明天失去的会是什么。

 

 

 在军中再次与他相见,他已是翩翩少年人。

 

他冲我点头致意,不变的还是一双绿眸,含着笑。

 

看起来稳重许多,虽然才十五六的年纪,风度谈吐却不输他人。

 

宴会之上他神采飞扬,侃侃而谈,惹得他兄长拍手大笑。

 

他朝我走来,他大哥还不许他饮酒,他便端着一杯茶,

 

“公瑾哥,别来无恙。” 

 

风进入屋中,轻撩起他的鬓发,他眸中含笑。

 

后来蒋干问我为什么如此认定他,我想,可能就是这时起吧。

 

 

惊闻他家中的噩耗,心中很是为他担忧,只恨我远在千里之外。

 

郡县几乎全部造反,直言要行刺他。

 

这江东,多得是不服他之辈,只因他还不及弱冠的年纪。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马上赶到他的身边!

 

 披星戴月,我见到了他。

 

他又惊又喜地望着我,绿色的眼睛中蒙上了淡淡薄雾。

 

我当着众人的面,朝他叩拜,行人臣之礼。

 

 

那年我二十六岁,第一次向人称臣,心甘情愿。

 

他朝我走来,扶起我,紧紧抱着我。

 

在我怀中小声的叫了句

 

“公瑾哥…” 

 

还是与当年庐江在我怀中赏月的孩子一样。

 

 

他时常紧紧捏住我的手,与我共论天下。

 

在建业,一日,我们练完水军,我提出抚琴给他,他很开心。

 

 

水榭之上,琴声悠扬。

 

他端着酒杯,凭阑望着湖水,双眸深沉不见底。

 

“你说,我们会杀了黄祖吗……” 他走到我身边,轻轻说道。

 

他将头枕在我的双膝上。

 

一曲终了,他已睡着。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会的…会做到的。”

 

我抬头望向斑驳的星空,吻了吻他的前额。

 

 

六年寸步不离的时光如江水行舟,无痕远去。

 

 

我刚在外驻扎,就收到了他的口谕,传我回吴郡。

 

我很想他。

 

日夜兼程,不久便到。

 

宫人为我传报。

 

我卸剑除履,听到了他的声音,

 

“快传!” 

 

我的心漏跳一拍。

 

门开后,直直地望见了他。

 

这还是他掌权后我第一次和他分开。

 

朝堂之上不比在外练兵,我不能随意在他身边。

 

只能隔着朝堂,遥遥相望。

 

 

“公瑾,卿欲何言?”

 

他愈发有王者之风。

 

散朝之后,我与群臣跪送他离去。

 

我抬起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何时他居然已经长成一个男人的模样。

 

突然,他回头,冲我眨了眨右眼。

 

跟在他身后举着蒲扇的宫娥差点相撞。

 

宫娥都在偷偷笑。

 

还是那个淘气的孙权。

 

 

星空点点,我前往他的榻下请见。

 

我一进去,他屏退左右,向我扑来。

 

他已不像十七岁那般单薄。

 

将我撞了一个满怀。

 

他摸着我的后背,手掌宽大而温暖。

 

 

他拿来一把上好的金丝楠木琴,笑嘻嘻地递给我,

 

“专门差人定制的,你试试合不合手。”

 

他托着下巴趴在我的琴边,紫色的发丝散开在脊背上。

 

我惹不住伸手摸了摸。

 

他眨着眼睛,“公瑾哥,你快弹呐。快试试。”

 

曲终,我猜到他睡着了。

 

我留下一盏月色,和一个浅吻。

 

我望着璀璨的星空,我们的明天,会如何呢?

 

 

 

梦中又出现了那日的花洲,漫天花瓣在我身边飞舞。

 

他的面容在花瓣里若隐若现。

 

带着冕旒,穿着华服,

 

“公瑾,孤为你散花洲。”

 

 

睁眼后屋外春光明媚,我的心却热不起来。

 

临行前,他与我并肩行马,送了我一程又程。

 

“至尊,快回去吧。”

 

“好,早日平定西蜀,等卿回来共克襄樊。”

 

我在高高的马背上,笑的潇洒自如,

 

““请至尊恭候佳音!”

 

他调转马头准备回城,我胸中像是万马奔腾而过,

 

“仲谋!”

 

他猛地回头。

 

但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种感情既奔腾如大江大河,又缱绻如山涧溪流。

 

我只是这样望着他。

 

他亦望我。

 

 

 

军医为我号脉后,面色并不好。

 

我突染疫病,每况愈下。

 

虫鸣草绿,而我却在卧床。

 

不知为何,我最近梦到他愈发频繁。

 

我早已接受生命就此划上句点,但我还是很想亲眼见他,哪怕一眼。

 

但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我已无法像许多年前那样,只用一夜就赶到他身边了。

 

 烛火不忍看我夜半提笔,轻轻摇曳着。

 

“愿至尊先虑未然,然后康乐。”

 

我已无法看到你威德加乎四海的那日了,愿你永远平安喜乐。

 

 

信寄出的那日,我望着天空,突然轻笑出声。

 

这世间,我再无牵挂。

 

没有生杀大权,也无纵横天下。

 

他送我的那把琴,我一直带着。

 

让我最后一次抚琴吧!

 

琴声顺着江水向东而去,你会听见的。

 

 

我一生都很恣意洒脱,但我的心却一直困在吴郡,没有出来过。

 

他的眼中有如万丈深渊,只一眼我便沦陷。

 

我将自己困在那双剪水绿瞳中。

 

如今才知,原来陷得如此之深。

 

 

 

千年后,人们挖开吴大帝的坟墓,发现一把早已腐朽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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