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10000兜鍪

江东夏日长

 

小时候,夏天总是那么长。

 

他经常给我抓萤火虫。

 

我胆子比他小,他经常拿着抓来的蜻蜓和萤火虫吓唬我。

 

“小统,下次你要是还这么胆小,我可不和你玩了。”

 

每次都这么说,每天的傍晚还是准时敲响我家的窗棂。

 

“凌统在吗?”

 

“小统,仲谋哥哥来找你玩啦!” 

 

我便匆忙吃完最后两口饭,一溜烟跑出去了。

 

“今天玩什么啊仲谋哥。”

 

“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总是安心的把自己的手交给他,任由他拉着我沐浴在晚霞中。

 

他带我来到一个小溪边,扒开芦苇丛,里面有一块圆圆的地方,压的平平的,上面还放了他最喜欢的小布老虎。

 

看样子是专门收拾出来的。

 

“来,坐在这!”他一屁股坐下,拍着旁边的位置冲我笑。

 

我拿起他的小老虎,“我们在这干嘛呀?仲谋哥哥。”

 

“嘘---”

 

他把手指放到嘴边,“小点声,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我赶紧捂上自己的嘴。

 

“你哥也不知道吗?”我用小小的声音问他。

 

“他不知道。”他狡猾地笑笑。

 

“那我们在这干嘛呀!”我说完话赶紧又捂上嘴。

 

“等一会月亮亮了,有好玩的!”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我和他都被蚊子咬的很惨。

 

 

夜完全沉下来后,芦苇中和草丛里的萤火虫开始闪耀,像一颗颗浮在身边的星星。

 

他伸手抓住很多萤火虫,放到一个小袋子中,袋子像一个小小的灯泡一样发着幽暗的光。

 

“给,送你的!”他裂开嘴笑着。

 

两颗虎牙在月光中发白。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萤火虫在袋子中扑腾扑腾,像我的心跳一样。

 

回家已经很晚了,自然被骂了。

 

作为带头人的他被骂的更惨。

 

我将萤火虫袋子挂在我的房间,听着蝉鸣,睡着了。

 

那袋萤火虫死光了,我的暑假也耗尽了。

 

 

我们要开学了。

 

他比我大几个年级,常常是我等他一起放学。

 

放学后一点也不想回家,拉着他的衣角去池塘里抓青蛙。

 

我滑了一跤,吓得我拉住他的手哇哇大哭

 

“你别放开我的手啊!”

 

他连忙给我擦擦泪,

 

“不会了不会了,再也不放开了。”

 

我的腿磕在石头上,破了。

 

于是他背着我回家。

 

他叮嘱我不可以告诉家长我们干吗去了。

 

他把他的布老虎送给了我。

 

晚上我抱着布老虎,睡着了。

 

 

吴郡下雪了。

 

他拉着我在雪纷纷中四处奔跑。

 

我的笑声在巷子中回荡,我们划着船拨开水面,满船都是笑声。

 

他撑着杆子,笑眯眯地,像一只大猫。

 

 

吴郡是存不住雪的,也留不住时间。

 

 

在我即将上高中那年,父亲死了。

 

死于工伤。

 

母亲打算带着我离开,去投靠远方的亲戚,据说那里工资高,还可以让我上学。

 

 

我隔着帘子听到母亲的话,跑去找了他。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你还上学吗?”

 

我靠着墙角,背对着他。

 

他也靠着墙角,背对着我。

 

“不上了…我得帮哥哥料理家里的田。”

 

 

他家有好多亩瓜田。

 

他曾经还偷过自家的瓜给我吃。

 

我们把瓜放进井里,捞出来冰冰凉凉,吃的满手都是红红的西瓜汁。

 

地上吐了一地西瓜子,比谁吐的更远。

 

 

“……我妈要带我走了。”

 

他没有说话。

 

我望着闪闪的夜空。

 

 

“那你还回来吗……”

 

“我等你回来!”

 

他送我到家门口,突然说了两句话。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小统,你去哪了?明天就走了你这么晚出去做什么?” 

 

我看着黑夜里他幽然的绿色眼睛。

 

 

我背着大包小包,和妈妈一起坐上了去城里的车。

 

我很少去城里,更别说还要出省了。

 

我想,就这样了吧。

 

车缓缓起步,开动。

 

我离开了十几年的家乡。

 

 

“凌统!!!”

 

突然有人出现在窗棂。

 

我睁眼,是孙权。

 

他骑着自行车,向我招手。

 

风速掀起他的衬衫,飘扬。

 

 

他冲我大声吼:“等你回来!!!” 

 

我的眼睛鼻子酸成一片。

 

我使劲冲他点头。

 

 

车速越来越快,与我平行的他逐渐后退。

 

我趴向后窗,看见他停在路中间,望着我的方向。

 

我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他身后的红日已经升上地平线。

 

 

 

我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度过了平静的四年。

 

我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母亲不用再那么幸苦的赚钱了。

 

工作几年后,我和母亲还付了一套首付。

 

她提出要回家乡,处理一些事情。

 

我便请假和她一起回去了。

 

 

 

十多年过去了,我凭着记忆找到了他的家。

 

我想说,你还记得小统吗?我回来了。

 

却空无一人,甚至破败。

 

我问了附近的居民,才知道这户人家搬离很久了。

 

瓜田也荒芜了,再也没有偷瓜贼。

 

那口井也没有水了。

 

我坐在那口井上,捏着那个已经有些旧的布老虎,很久,很久。

 

久到儿时的月光又照亮了我的路。

 

却少了一个牵着我的人。

 

出门向东看,泪落沾我衣。

 

 

我食言了,他也是。

 

我们甚至再也找不到彼此了,或许。

 

 

第二日,我和母亲又坐车去往城里。

 

我的眼前浮现出那日的光景。

 

而这次,我再睁眼,什么也没有。

 

这回少了一个骑着自行车追车告别的少年。

 

今君与我,星灭光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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