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10000兜鍪

终不似少年

“将我儿杀之,都不复念!” 

夜很沉,可是曹孟德却无法入睡。阿丁的这句话像一根细细的刺,直直戳进心里。她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样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当着阿丁的面,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呢。为什么因为自己的恼羞成怒而叫阿丁回娘家呢。

 

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好像少了点什么。

 

“你就原谅我这次吧!阿丁,我再也不敢了!” 少年一边道歉,一边用手臂挡住女孩伸过来的手,眼神狡黠,笑容却真诚。

“曹阿瞒!你哪次不这么说!” 女孩梳着双丫髻,肉橘色的曲裾衬的肤色格外柔软。

 

女孩气呼呼的嘟起嘴,背对着曹阿瞒,不再看他。

 

曹阿瞒偷瞄了阿丁两眼,发现她好像真的生气了,有点慌张,伸手搭她的肩,阿丁却不让他碰。

他绕道阿丁的面前,女孩别过脸,双手抱在胸前;他又绕道另一边,阿丁依旧不看他。

 

这下他真的急了,蹲下来手扶着女孩的膝盖,抬头看着她:“ 我这回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乱说了!。” 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女孩听罢丢给他白眼:“ 那你要是再这么说怎么办?书院的孩子们都会笑我!” 

“那你把我的《论语》拿去撕了泄愤。”

“我才不撕那个,有辱斯文。我要撕你的《孙子兵法》!” 

“这可使不得!” 

 

曹阿瞒惊呼着站起来,阿丁也站起来:“怎么使不得?你天天说我的坏话,就使得了?”

 

“让你嫁给我叫什么坏话!” 曹阿瞒理直气壮,阿丁被他灼热的目光盯着,脸瞬间变得绯红,双手抱住耳朵:“曹操你要不要周礼了!你不要我还要呢!”

 

她说完一路小跑着走了。

 

“反正你会嫁给我的!迟早的事!” 身后的曹阿瞒还在嚷嚷。阿丁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轻佻浮气的表哥。说这些话从来不会不好意思吗?

 

她一口气跑到柳树下,贴着树喘口气,回头看看曹阿瞒并没有追上来,松了一口气。

 

“将!” 她扭头却是一个曹阿瞒倒挂的脸。

 

阿丁又惊又气,伸手狠狠掐着他的脸,曹阿瞒忍不住嗷嗷直叫。

 

曹阿瞒一挣扎,腿一松从树上掉了下来。

 

灰头土脸的爬起来:“ 把我害死了,是想永远待字闺中?”

 

阿丁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谯县又不是只有你曹家一家。” 

“夏侯?惇弟不会喜欢你的。”

“你怎么知道?”

 

曹阿瞒正要说什么,丁府的大门打开了,“ 阿丁,怎么放课后这么久才回来?”

 

曹阿瞒急忙对阿丁说:“别告诉舅父我来过!”  说罢就要跑。

“你干嘛去!怎么,害怕我爹告状?” 

“哎哟你别拉着我,今天先生要求抄书你的那份我帮你抄了还不行吗?”

 

“不行!还要加上两个芝麻糕。”

 

曹阿瞒早跑没影了。

 

 

清晨,曹孟德派人上街卖了最好的芝麻糕,驱车来到丁府。

丁府的下人看到他急忙禀报。

 

“阿丁,丞相来接你了。你快出来迎接!” 丁父急急忙忙跑入丁夫人的房间。

 

可是丁夫人充耳不闻。 丁父急得团团转,曹丞相已经走到院内了。他只好独自迎过去。他知道女儿的脾气,但他更害怕曹孟德。

如今他位极人臣,已经不是当初谯县的少年郎了。

 

“娘,回去吧,别送了。”

“你初次离家,为娘是真的放心不下,到了宛城,差人给娘送信过来。”

 

曹昂翻身上马,英姿勃发,刚满及冠之年的他,眉目之间是遮挡不住的青春风华。

 

“娘是担心你!你从未随军出征过,娘怕你…” 

“放心吧娘!我会完好无损地归来的!” 

 

“好,娘等着你,和你爹还有弟弟…”

 

曹昂和清河,虽然都不是自己亲生的,这么多年却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自曹孟德加入声讨董卓开始,阿丁带着孩子留在谯县,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收到书信,她怕她再也见不着曹孟德。那个会给她带芝麻糕的曹阿瞒。

 

她没想到自己会永远不想再见他。

 

曹昂回来了,完好无损,只是永远不会再开口喊她一声娘了。那日出征前的告别,竟是永恒的分离。

 

“比起儿子的死,让孤更难过的是典韦的死啊!痛失一员爱将。”

 

他怎么还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丁夫人趴在曹昂的身上嚎啕痛哭,听到这句话,她收住了哭声,泪眼婆娑的看向曹孟德:“ 你说什么?” 她冲过去抓住曹孟德使劲哭喊:“ 把儿子还给我!为什么我儿子死了,你这个罪魁祸首却好好的活着回来了?! 把小昂还给我!!”

 

周围的人急忙劝阻,曹孟德的脸色也愈发挂不住。他不知道他应该伸手抱住阿丁呢,还是把她推开?

 

“别哭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何要说出这种话。曹孟德没有伸手。

 

丁夫人听罢猛地收住了哭声,空荡荡的灵堂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只有屋外的燕儿在空中吟语。

 

“将我儿杀之!都不复念!!” 

 

曹孟德一把甩开丁夫人的手,痛喝到:“ 妇人之见,妄论之言也!”

丁夫人一个踉跄,坐在地上。众人忙去搀扶。

 

“你回家去好好反省你今天的言论!否则不要回来见孤!”

 

丁夫人推开众人之手,依旧坐在地上, “好,好。好!!如你所愿!!”

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跑走,充耳不闻四周劝阻的声音。

曹孟德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竟是那么决绝。

 

只剩眼泪斑驳了一地。

 

 

阿丁从大婚那日起,就很期待拥有自己的孩子。

她问曹阿瞒,“你说帽子的花纹,要虎头的呢,还是兔头的呀?” 曹阿瞒觉得这有什么差别呢,但他觉得这样的阿丁浑身上下散发着母爱的气息,十分娇憨可爱。

 

“嗯…我觉得都行…” 

“那我两个都做吧!”

“这些在集市上也能买到,何须劳苦自己呢?”

“你懂什么呀,自己做的,那一针一线,都是心意呀。”

……

两人在春雨绵绵的夜晚絮絮叨叨了很久。

 

可是阿丁的期盼总是落空。

 

新进门的侧室倒是子嗣不绝,几年间三个孩子都呱呱落地。

除了夭折的小可怜,其他两个马上就要断奶了。

亲生母亲却得病了。

 

阿丁素来便瞧不上侧室,论相貌和家世,都不上她。

可是她承认自己很嫉妒。

 

某日他看到曹阿瞒在院内和抱着孩子的刘夫人有说有笑,扭头便走。

 

“怎么了?看到我跟没看见一样。”

“…没怎么。”

曹阿瞒看着她半晌,“ 没关系,我们会有孩子的。”轻轻将她搂住。

 

“哼…那如果没有你还打算休掉我吗。”

“那怎么敢!不会不会,永远不可能。”

 

 

“你放心吧,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待他们的!” 

看着刘氏最后一滴眼泪划过,阿丁暗自发誓,只要自己活着,就不会亏待孩子。

 

自己终于有孩子了,是不是亲生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阿丁很爱他们,春天带着两个孩子打秋千,仲夏为他们撑伞,深秋给他们织新衣,冬日带他们滚雪人。

 

“他们就是我的孩子。”她经常这样对曹阿瞒说。

 

后来曹阿瞒又带了很多新人进门,卞夫人环夫人,她们又各自有了孩子。

 

可阿丁一点也不在乎。她看着曹昂和清河,总是看不够。

 

清河出嫁那日,丁夫人哭花了眼。乃至于婚礼结束很久了,她还坐在门坎上,回想着自己以前也是坐在这里,怀里搂着两个孩子,一边给他们讲故事,一边等曹阿瞒回来。

 

一件衣服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以为是曹阿瞒,扭头一看是曹昂。

“娘,夜深了,不如早些休息。”

她望着曹昂亮晶晶的双眸,笑了笑,“好,扶娘回去吧。”

 

门口灯笼里的蜡烛发出昏黄的光照,小飞虫在四周环绕着。

 

夜是那么的静谧,直到雨夜急书传来曹昂为护父身死宛城的消息。

 

 

为什么这些曹家人,私自的进入我的世界,又私自的离开?她在曹昂冰凉僵硬的身上哭地不能自已。

 

 

曹孟德踏入丁夫人的房间,这里还是和多年以前一样没变,除了房中坐落的人。

他还能依稀记起,顺着园后的柳树爬上来的话,落地就是这间房屋的窗户。

 

为此被阿丁痛骂了好多次,但屡教不改。阿丁说着再也不会原谅他每次还是原谅他了。

他希望这次也是。

 

丁夫人没有回头,她知道他来了,他也知道她知道是自己。

曹孟德站在那里突然窘住,原来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大胆又轻浮的少年人,即使他对这件屋子非常熟悉,却再也不能轻车熟路了。

 

他走过去伸手摸住丁夫人的背,这是他那日本该做到却没有做的。

“跟我一起坐车回去吧。”

 

没有应答。

 

“回家吧,还在生气吗?”

 

只有机杵声。

 

“是孤不好,孤不该那样对你。请你原谅孤好吗?”

 

“我们回家吧?”

 

空空荡荡的房间好像只有他一人。

 

他颓然的收回手。这一次,没有被原谅啊。

 

“真诀矣。”

 

他看着院内独自散发着暗香的丁香花,悠悠地说道。

 

离开院子之前,回头看了看阿丁的背影。好像是阿丁,又是丁夫人。

或许是他眼睛模糊不清了。

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院角之时,阿丁徐徐扭头看去,不知道是因为眼泪还是他故,竟看不清是往昔的曹阿瞒,还是如今的曹孟德。

 

他不知道在他走后很久,她才缓缓起身,擦干脸上的斑斑泪痕。伸手打开芝麻糕,送入口中,竟是如此的苦涩。有多久没有吃过芝麻糕了?她已记不清了。

 

 

“欲其家嫁之,其家不敢。”

 

 

宴席上能远远看见彼此,可终是无言。

曹孟德很多次都想问问她最近如何,但又碍于她看自己时冰冷暗淡的目光。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现在却懦弱无比。

 

他曾暗示卞夫人在节日宴会如果碰到阿丁,给她些许好物什,不过要以卞夫人的名义,他害怕她回直接拒绝。

 

可是阿丁每一次都是谢绝。

卞夫人再三要求,她才勉强收下。

“废放之人,夫人何能常尔邪!”

 

卞夫人如是转告后,曹孟德不再勉强。

“也罢。”

以后再寻机会弥补她吧。

 

 

可惜阿丁没有给他机会了。

 

丁夫人死讯传来之时他正在奏宴群臣。现在的他,什么都有,却始终在心底失去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夫人,但他就是不想承认。

 

卞夫人向他道明想要安葬丁夫人的打算,他头也不抬的同意了。干脆爽快的像是随便一个什么人。

“那么安葬于何处妥善呢?”

 

城南郊外。

草长莺飞,燕语鱼游。

 

少女拿着风筝,“你跑快点啊,不然风筝怎么飞得起来啊?”

少年却懒洋洋的。

“哼…下次再不来和你放风筝啦!”

“这不跑起来了嘛!你看飞的多高!”

 

 “其后丁亡,后请太祖殡葬,许之,乃葬许城南。”

 

 

转眼又是多年。

曹孟德病困,他自虑不起,唤来曹丕,同他说道,“ 回想一生,我这辈子没有觉得对不起什么人……如果人死后会相见,见到你大哥,他若问起,‘我母所在’,我该如何应答……”

 

 

朦胧中似乎看到什么人,她的身影却匆匆略去。

曹操似乎知道她是谁,但却不敢相认。

 

他看到两个梳着娃娃头的孩子,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他不敢上前打扰。是重逢,亦是永别。

 

“二月丁卯,(太祖)葬高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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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屑阿瞒忌日过后的第二天我终于摸完了!当初看到丁夫人那句“将我儿杀之都不复念”我泪水止不住。一直想给丁夫人写点东西。丁夫人可以说是那个时代有个性的英雄母亲了。敢于挑战男权的重压。

从我看过的史料来推测,曹瞒他老家豪族就是夏侯,丁,曹。所以也能看到他们家里通婚的史料,比如曹瞒妈妈姓丁,夏侯的老婆是丁夫人妹妹。他俩应该属于表亲,很有可能是青梅竹马来的。

所以丁夫人真的有点惨啊一生都是被曹贼迫害的一生hhh小时候是亲戚,长大了结婚,中年了挚爱的养子还因他的破事而死,离婚后他还来厚脸皮接,还不道歉,放弃复婚后逢年过节还要参加家族宴会还的见到他!还交代自己岳父兼舅父让丁夫人改嫁…也不想想谁他妈敢娶你曹操的ex wife啊!hhhh近亲结婚害死人。而且极大可能是因为近亲,孩子生不下来就流掉了or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如此以来身体也遭到伤害再也生不了孩。

 

丁夫人性格也很有意思,怎么说呢,儿子死了她敢直接骂曹瞒,换做卞夫人就不会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相对而言卞夫人就比较圆滑,因为卞夫人是歌女出身,如果曹瞒休了她那她真玩完了儿子也有可能会被牵连。

可是丁夫人不,曹瞒让她回家反省她直接离婚了,也是很生猛。因为她有底气啊,自己是有家庭背景的,不像卞夫人是“北漂”。而且她好像掐准了曹瞒不会拿她家怎么样,曹操已经是权臣了,想要报复还是很容易的(不过他没这么做一是因为会牵扯到自己母亲家二会牵扯到夏侯家。)

曹操是个渣男,这是大家都公认的吧,但是对丁夫人应该还不错,至少是有感情基础在的。闹翻后亲自去接(渣男的一生在史书上也就对这一个女的示好过)。

丁夫人结婚多年都没有孩子(到最后也没写有没有那应该就是没有)。可是丝毫不影响她在家里的地位,对已经生了丕植等的卞夫人还是很盛气凌人的,“丁夫人既为嫡,加有子修,丁视后母子不足”。她这样曹操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没有太过估计就睁只眼闭只眼咯。

 

丁夫人是伟大的女性,对养子视如己出,是好妈妈。

史书上寥寥几笔,背后是多少红颜泪撒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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